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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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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盧氏很快閉上了嘴,因為徐氏步伐匆匆,頗有些來勢洶洶的架勢。剛才還一本正經教訓徐銘洲的盧氏忽然就覺得氣焰矮了半截,自覺惹不起這位小姑子。於是她把方才的埋怨全都壓下去,換上了笑臉。“大熱天的,你走這麽快,也不怕中暑。”

徐銘洲也隨之起身問禮。

徐氏淡淡說沒事,坐在她旁邊,瞧著果然兩碗水果都見了底,便招手讓丫鬟過來,慢悠悠嗔道:“怎麽盤子都空成這樣了,也不知道補上?”

徐氏待下人一向親和,除了指桑罵槐的時候。丫鬟是自己人,當然明白徐氏的意思,垂頭不吭聲,心裏卻笑話著盧氏。沒有誰的貴女或者夫人去旁人家做客的時候,會把盤子裏的點心瓜果吃得一粒不剩,連她們幾個丫鬟私下吃酒的時候都刻意留神這一點。

果然盧氏臉色有些訕訕的,頗有點下不來臺。她方才的確有些過分逞口舌之欲了,一口氣竟然把兩個盤子的水果都吃光了。可那蜜瓜實在太甜了,跟自己帶過來的幾顆西瓜簡直天差地別。

不過盧氏也沒往心裏去,只以為徐氏罵了一句也就過去了。畢竟只是兩盤水果的事。

盧氏想錯了。徐銘洲要是沒招惹李清婳,徐氏自然好說話。可現在他屢次三番給婳婳不痛快,徐氏一點都不會忍著。

打發了小丫鬟下去重新布置冷盤,徐氏看向盧氏繼續指桑罵槐:“讓嫂子笑話了,是我治家不嚴。可你說說,我真是納悶,留這些丫鬟在這有什麽用呢?長了眼睛不知道看,長了嘴巴卻只知道吃,光見往她們身上搭糧食,卻不見做些好活計出來。最要緊的,是自己該看好的東西都看不住。”

盧氏聽到這,那臉都要綠了。長了眼睛不知道看那句還好說,可後頭那一句又一句的,怎麽聽上去那麽不對勁呢?她很想問問,你真是在罵小丫鬟嗎?確定不是在罵我?該看好的東西看不住?盧氏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。

這些日子徐氏對自己一直淡淡的,她就覺得是兒子做錯了什麽事。

徐銘洲這會也聽出徐氏心情不好,可他看看那兩盤只剩汁水的水果,對自家母親也有幾分嫌棄。罷了,說幾句就說幾句吧。

徐氏見徐銘洲一點沒有替母親爭辯的意思,越發瞧不起這一家人,語氣更加淡然道:“不提這些不高興的事了。我有要緊事與嫂嫂說。”

盧氏頂著臊紅的一張臉,賠笑道:“妹妹有事直說便是。”

徐氏嗯了一聲,並沒有像平常一樣熱絡,而是公事公辦的語氣道:“不知道哥哥嫂嫂是不是忘了,當初你們置辦現在這個徐府新宅子的時候,因手裏銀子不足,所以從錢莊借了大概七千兩銀子,由我做了中人,這筆銀子至今都沒還上。從前的錢莊掌櫃看在我的面子上一直沒提這事,但如今那錢莊背後的主顧犯事,這錢莊已經被收歸府尹所管。原本我替兄嫂還上也無妨的,可府尹說若是欠了公家債,將來三代兒孫都是不得科考的。”

……徐銘洲驚訝而不滿意地看向自己的母親。還有這事?

盧氏不敢擡頭看自己的兒子,囁嚅道:“之前不是說了妹妹幫忙……”

“我自然也想幫忙。可即使中人還錢,那府尹還是會判兄嫂為欠債不還,到時候還是會耽誤銘洲科考。哦,對了,照理今年8月就該還的,這麽說來今年年底的科考,銘洲是去不上了。”徐氏平平淡淡地說出了這個讓徐銘洲難以接受的消息。

耽誤這一此機會,就意味著他至少要到明年年底才能參加下次科考。也就是說,他還得再過一年寒窗苦讀的日子。更何況,對於貴家公子來說,一向是越早考上功名越好的。徐銘洲惱火地看向自己的母親,不明白她為什麽欠了銀子還要每天吃香喝辣,穿金戴銀。

再仔細想想自己每回拎著什麽螃蟹等物來姑母府上的時候,姑母那十分覆雜的眼神。徐銘洲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。

盧氏看著兒子生氣的眼神,暗恨這位小姑子怎麽忽然改了主意。之前明明說好的要幫自己還債的。不過她窩火歸窩火,其實拿這位金尊玉貴的小姑子一點辦法都沒有。不說李誠業,那李貴妃尚且寵著這小姑子呢。

可想到要讓自己拿八千兩銀子出來,盧氏實在有點肉疼,只好哭窮道:“妹妹啊,你也知道,你哥哥現在在朝堂上的年俸就那麽點,現在全靠我的嫁妝維持徐府的光鮮呢。”

徐氏看了盧氏的青緞衣裳一眼,沒吭聲。“嫂嫂說得也是啊。”徐氏咬咬牙,“那這樣吧,我就跟府尹說你們拿不出錢來,然後讓府尹通融通融。”

“那,那多丟人。”盧氏囁嚅道。“不如……”

“不如我們回去湊錢便是。咱們徐府雖然不濟,但八千兩銀子也是能湊的出來的。”徐銘洲不想讓徐氏看不起自己,更不想把這事鬧到府尹處。真若那樣,自己在國子學府還怎麽讀書。

盧氏看著徐銘洲,心道兒子你是不是不知道八千兩是多少銀子?都快趕上你娶個媳婦的聘禮了。

盧氏下定決心,決定再求徐氏通融通融,可這會小丫鬟已經捧著兩碗蜜瓜回來了。身後的小丫鬟還拎著一筐,裏頭裝著三四個同樣的網紋蜜瓜。

“我也幫不上別的忙。嫂子喜歡吃瓜,就多拿一些走吧。貴妃娘娘送來的東西我還沒收拾完,就不多陪了。”徐氏說完話,扭頭便走了。

身後的盧氏差點被氣暈過去。自然,她沒有什麽臉面再拿那蜜瓜了,因為那小丫鬟手勁大,把筐放下的時候,好像把那瓜都摔裂了。她懷疑小丫鬟是故意的,卻不好再質問人家。

之後,母子兩個一起上了馬車。

徐銘洲看著盧氏一身綾羅綢緞,就壓不住自己的火氣。“母親怎麽欠了銀子也不告訴我?”

盧氏就帶著哭腔反擊:“我都快忘了有這回事了。當時,當時你姑母明明說過幫我還的,誰知道她說話這麽不算數,轉頭就不承認了。不對,你是不是惹著你姑母了?她今日像換了個人似的,你看不出來嗎?”

徐銘洲沒心思安慰自己的母親,反而語出嘲諷道:“母親方才不是還說要我拿住李家嗎?您方才連大氣都不敢出,還指望兒子拿住這樣的人家?”

盧氏一怔。她這才意識到,徐氏擡舉自己的時候,或許自己擺些嫂子的架子還可。可人家正經發起脾氣的時候,自己也只能哄著罷了。這樣一想,她越發覺得窩火。再一想要讓自己出八千兩銀子,她就覺得肉疼。

而徐銘洲雖然嘴上硬氣,其實心裏也不舒坦。不過,他真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,之前的事姑母早就不計較了。今日,今日他只不過就是跟婳婳掉了臉子,讓她不要去國子學府讀書而已。姑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難為徐家吧。說到底也是一家人啊。

徐銘洲想不明白,但他知道姑母是真的生氣了,大概還是因為母親做錯了什麽,而不是自己。他有些犯愁,這樣下去,只怕自己跟婳婳的親事都會受牽連。徐銘洲的心七上八下的。他必須得娶到婳婳啊,要是娶不到婳婳,那往後可怎麽遭。

再想想那八千兩銀子,娘親肯定是拿不出來的,到時候父親指不定又要跟娘親提什麽休妻的事。哎,這日子怎麽就這麽難過呢。徐銘洲越發覺得自己懷才不遇,人人都為難自己。

如是,母子兩個一個哭一個悔,回家又忙著籌銀子,一時徐府鬧得不成樣子。

另一邊的徐氏出完了氣,覺得心裏舒服多了。雖然她沒有跟婳婳提起徐銘洲的事,但聽完燕兒轉述的婳婳之言,她覺得很欣慰。徐氏也相信,婳婳一定能徹底想明白。

她沒有去打擾女兒,而是讓她一個人靜靜。不過為了讓她開心,徐氏還是把貴妃送來的綢緞還有小玩意都送了過去。

自然,徐氏也發現了。從前貴妃送來的東西一向都是兩份,李清婳一份,李桃扇一份。可這些日子只有婳婳的那一份,貴妃連提李桃扇都沒提。徐氏覺得不對勁,但丈夫說貴妃娘娘自有她的用意,徐氏也就沒多管。

因為徐氏心情不好,所以李誠業午後帶她去後花園放了風箏。李清婳自然也一起,一家三口,其樂融融,便把那些不高興的事都拋在了腦後。

第二日,林攬熙換了一襲顏色同樣莊重的墨綠色刻絲錦衣,步伐穩健地進了琴藝室。昌寧跟在他身後念叨了半天,求這位爺用了早膳再上課不遲,畢竟昨晚在刑部熬了一夜。

可林攬熙那腳步跟生了風似的,把昌寧遠遠甩在了後頭。

雪沁館裏,曹雪柔和李桃扇坐在相近的兩把琴椅上。一個著粉底白煙羅的長裙,亭亭玉立,四肢纖細。另一個著蜜合色透紗閃銀桔紋束衣,美臀細腰,風姿綽約。

二人眼底都有所期待。但李桃扇並未像曹雪柔一般明顯,她聽了娘親的話,把功夫都下在了背人處。這不,昨晚苦練了一夜的琴藝。

而曹雪柔就不同了。她昨晚與父親還有三位兄長商量過之後,得到了父兄的全力支持。今早,曹家幾位男人特意來了一趟,跟府首打了招呼後,便將琴藝裏學子們用的琴全都換成了簇新的。

當然,這並不是曹家的真正目的。因為她們做的另外一件事是把夫子所用的琴椅和琴桌全都換了。現在擺在最前頭的琴桌是紫檀邊的,裏頭用水養了幾尾紅鯉,再在上面蓋上水晶面。這樣彈琴的時候就能瞧見下頭魚戲水藻的景色,美極雅極。(參考《考盤餘事》)

這只是討好林夫子的一樁小事罷了。要緊的是,這水晶面的開啟之法只有曹雪柔才知道。曹父特意囑咐她每日親自來給紅鯉換水餵食,借此與林夫子熟絡。這樣既不失貴女身份,又不會被人議論。

所以眼下曹雪柔很是激動地坐在那,等著林攬熙進門時看見這琴桌驚喜的神情。而李桃扇也做好準備了,只等著林夫子提問,她就第一個舉手。

“哎,你婳婳姐怎麽沒來啊?”曹雪柔忽然看見李清婳的位置上空著,便問李桃扇。

李桃扇看了一眼,想到昨日徐銘洲有些怒氣沖沖的場景,不由得吃吃笑道:“或許有人不讓她來了呢。”

“誰不讓她來了?”曹雪柔追問。

“哎呀你別問了。她不來就不來唄。”李桃扇挺直腰板,將手上的護甲慢慢纏好。曹雪柔嗯了一聲,也不打算多管了。眼下,她希望前頭那個價值千兩銀子的琴桌能排上用場。

半炷香不到的功夫,一位打著哈欠的夫子走進來雪沁館的琴室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,然後一幅大失所望的神情。

喜歡散頭發的陳耿又打了個哈欠。他今日本沒課的,就在一刻鐘之前,卻被林夫子身邊的小廝喚醒,說是請他替林夫子上一堂課。

誰敢不替太子爺上課呢。所以陳耿拖著還沒睡醒的身子來了。

李桃扇眼裏的失望幾乎跟吃不上飯的災民似的。曹雪柔也有些惱火,那這琴桌不是白準備了嗎?

當然不是。陳耿一眼便相中了眼前的琴桌。方才的睡眼惺忪被此刻的驚喜所取代。“這,這是琴桌?這是琴桌?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般精致的琴桌!”

在他聲聲讚嘆裏,曹雪柔煩得咬牙切齒。這不是給你準備的!!

然而,不等曹雪柔攔著,陳耿已經坐在那,開始撫琴了。那琴桌的確不錯,每次撫的時候,振動會傳到水裏,水裏的魚兒便會隨之游動,景色美輪美奐。

陳耿抱著琴桌不舍得撒手。直到這堂課下課,他得知這個琴桌是學生府上特意捐給國子學府所用的,便更高興了。

他決定去找府首談一談,把這個琴桌搬到天德館去。畢竟之前昌寧跟他說過,林攬熙的用具非同一般,只用自己用慣了的東西。

於是,半個時辰之後,曹雪柔眼睜睜看著陳耿指使兩個小廝把琴桌擡走了。

她倒是想攔著,可總不能沖上去說這個琴桌是單獨給林夫子準備的吧。那自己的心思豈不成了司馬昭之心,人人皆知?

一千兩銀子就這麽打了水漂,曹雪柔的臉陰得都快滴出水來了。“好端端的,為什麽要讓陳夫子代為授課啊?”

李桃扇在旁邊瞥了一眼李清婳的桌子,忽然起了個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的想法。“林夫子,不會是去找婳婳姐了吧?”

說完這句話,她覺得自己酸得牙疼。

出了國子學府的大門,林攬熙才發現自己並不知該往何處去。他倒是想去太傅府,可一想到會嚇著她,他自覺還不舍得。

昨兒還在刑部裏殺伐果斷的太子爺站在宮墻根下,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意思。昌寧守在後頭,嘿嘿笑道:“爺,您怎麽剛當上夫子頭一日就把人嚇跑了呢?”

林攬熙一個巴掌扇在昌寧的腦袋上,咬牙道:“胡說。”可他真有些慌了。他想不出要是李清婳從此不來書院,自己該如何做才好。

他本以為自己能夠掌控這段感情,可方才一進門,瞧見李清婳不在座位上的那一刻,他就知道,這段感情早已掌控在那個妖孽的手上。

林攬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打發了昌寧道:“我要一個人出宮轉轉。”

昌寧不擔心林攬熙的安全,太子府有兩三個影衛一直在暗中護著他。更何況以林攬熙的性格,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。

其實出了宮門,林攬熙也不知該往何處去,只不過是四處走走,散散心罷了。

盛京城繁華似錦,處處都是國泰民安的景象。林攬熙看著那賣包子的腰身比籠屜還圓潤,一時竟覺得老頭子的治下還不錯。

不過他很快就有些嫌吵,不知不覺便轉到一條寬敞清凈的大街上去。

就在這會,兩個還沒有他半個身子高的兩個小孩從一條巷子裏沖了出來。前頭的小姑娘長得跟豆芽似的,梳著雙垂髻。雖然只一個照面,可林攬熙能瞧得出來,小姑娘被欺負的眼圈都紅了。

她一邊跑還一邊委屈巴巴地喊著,“你欺負人,你欺負人……”

林攬熙再看後頭的那一個男孩,卻是比那小姑娘整整高了一頭,衣裳也更貴氣些,寶藍底繡著團花,腰上還墜著一塊美玉。他此刻正嬉皮笑臉的,似乎覺得拿人取樂是件高興的事。

太子爺看不下去了,一把抓住了寶藍錦衣小男孩的辮子。

小男孩吃痛哎呦一聲,又使勁掙巴了幾下,可林攬熙力氣太大,他那幾下完全是無力的掙紮。

小男孩不高興了,一抹額頭上的汗珠,指著林攬熙的鼻子罵:“你欺負小孩兒!”而這會,那黃豆芽也不跑了,正站在不遠處默默看著。

太子爺聞言,跟他較上了勁。“我怎麽欺負你了。”

“你扯我辮子,現在還沒松開呢!”小男孩才不管他什麽身份,兩腿一張就坐在地上了,像是要訛人似的。

林攬熙被逗得哭笑不得,卻還是有些薄怒道:“那你欺負她,你怎麽不說?”

“我什麽時候欺負她了?”小男孩梗著脖子不承認。

林攬熙看向黃豆芽。那黃豆芽果然委屈,指著小男孩說他搶了自己的糖人,還,還……

“還什麽?”林攬熙還想追問呢,那小黃豆芽卻跑沒影了。

錦衣男孩目送著黃豆芽離開,這才扭頭不樂意地瞪了林攬熙一眼道:“我沒欺負她!”

林攬熙松開手,靜靜等他解釋。那錦衣男孩扯下腰間的美玉,癟著嘴道:“我是想拿她的糖人換我的這塊美玉。”

太子爺清清嗓子,正打算給小男孩上一節已所不欲勿施於人的課,卻很快被小男孩的下句話驚著了。

“我們換了這兩樣東西,就相當於定了親了。我要她給我當媳婦兒,我喜歡她,我才沒欺負她呢。”說完這番話,錦衣男孩又一抹額頭上的汗珠,瞪著林攬熙道:“你懂什麽!”

……

林攬熙摸了摸鼻子,另一只手隨之一松。

錦衣男孩頓時把辮子抽回來,邁開腿就要跑。可跑了兩步,他又不甘心,扭過頭看著林攬熙道:“我們學堂裏的男孩都是這樣的,喜歡誰,就愛纏著誰。這不叫欺負,這就是喜歡。我看你一定是沒喜歡過別人的。”

……

林攬熙一腳踹在了錦衣男孩的屁股上。你才沒喜歡過別人呢。

錦衣男孩有點生氣,可摸摸屁股一點都不疼,又見林攬熙長得人高馬大的,就擺擺手道:“行了行了,我不跟你說了,你什麽都不懂。”

說罷,他把那塊美玉放在胸口擦了擦,趕緊去追那小豆芽去了。

留下林攬熙若有所思的站在那。

九月的微風帶著些許溫熱,他往陰涼處走了走,才發現自己竟已經站在了惠光書院的門口。書院的門大敞四開,可裏頭卻沒有之前的喧鬧。

林攬熙算算日子,才想起來是恰逢惠光書院夫子們休沐,所以學子們也都沒來上課。難得這樣清凈,他索性走進去散心。

其實離開惠光書院並沒有很久。可那些與李清婳前後排而坐的日子似乎又像是已經過去很久了。

林攬熙不知不覺便回到了綠竹館。不知怎的,他坐在那的時候,想起來的竟不是李清婳,而是方才那錦衣男孩所說的話。

喜歡誰,就愛纏著誰。這不叫欺負,這就是喜歡。

這麽說,自己從一開始就喜歡李清婳?不可能的事。林攬熙暗自咆哮,自己不可能還不如一個孩子聰明。

不過等他看見李清婳的玫瑰椅上被自己的刀劃出來的印記時,他徹底僵住了。

李清婳和賴舒玉是在半個時辰之前到惠光書院門前的。她今日跟國子學府告了假,特意拉著賴舒玉出來散心。二人本來約了一間茶館聽話本,但李清婳出門之前臨時想起還有一本從惠光書院時書閣借的書沒還,所以先拐過來還書。

李清婳還沒等下馬車呢,剛下馬車的賴舒玉就扯著她的胳膊重新回到了馬車裏頭。

“怎麽了?”婳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。

賴舒玉嘴裏的點心還沒嚼完,顧不上說話,所以直接掀開了馬車上的帷裳,指了指不遠處的一位華美男子。因為如今的衣著打扮更沈穩,所以林攬熙身上的少年氣已經漸漸褪去,如今更多的是身為男人的堅毅與貴氣。

不過,他的舉動顯然不怎麽像個人。

李清婳擡頭的時候,正好看見他一把扯住了一個小男孩的辮子。那小男孩疼得直叫喚。

……

“這林公子真是個畜生啊。”賴舒玉咽下點心,抿了一口熟水後忍不住罵道。“連個小孩子也不放過。”

“他是林夫子了。”李清婳認認真真地糾正道。這件事她剛才跟賴舒玉念叨過一次。不過,得承認,他的舉動的確一點也不像個夫子。

賴舒玉看著李清婳這樣正經,忽然意識到婳婳至今都不知道林攬熙的身份。她一邊感嘆李家瞞得也太好了,一邊忍不住道:“婳婳,其實有件事,我覺得……”

她話還沒說完呢,便見到不遠處的華美少年一腳踢在了那錦衣男孩的身上。

“太過分了!”賴舒玉氣得忘了剛才要說的事,從馬車裏的小幾子上又取了一塊點心塞進嘴裏道。

李清婳的眉頭蹙得緊緊的,咬了咬嘴唇,忽然看向賴舒玉道:“舒玉,要不咱們先別還書了……”

她覺得這個人好像連良心都沒有。這樣的人,自己惹不起。

“不怕他!”賴舒玉來了精神,兩只手拍了拍,抖掉上頭的點心末。又用一只手抓住婳婳的袖子道:“走,咱們就這麽進去。我倒要看看,他能踢孩子,還敢踢咱們兩個嗎?”太子爺也不該如此狂妄的!

“舒玉你別。”李清婳覺得害怕。“我不敢……”

“服了你了。”賴舒玉嘆氣,又看了一眼林攬熙,見他已經進了門,忽然靈機一動道:“這樣,你跟在我後頭進去。我先進去望風,我估摸著他肯定要是綠竹館,或者是夫子的茶室之類的地方,時書閣是在相反的方向,我只要盯緊了,肯定遇不上。這樣行吧……”

李清婳還有點猶豫,賴舒玉卻一把將書搶了過去。“幹脆我幫你還吧,你在馬車上等我。這樣也不耽誤功夫。”

說著話,賴舒玉已經下了馬車。

李清婳剛開始還舒了一口氣,可她很快就想到,要是林夫子今天心情不好,沖著舒玉發火可怎麽辦?自己豈不是把舒玉往火坑裏推嗎?

不行,不能遮掩。李清婳咬咬牙追了上去。

令人松了一口氣的是,李清婳追上賴舒玉的時候,並未瞧見那道墨綠色的身影。賴舒玉也沒瞧見,便指了指時書閣的方向道:“走吧。”

“嗯。”李清婳點點頭。她今日穿著一件雲雁紋寬滾邊的對襟長衣,下著桃紅百褶裙,走起路來如桃花仙子一般。

時書閣裏的小廝簡單翻看了一下李清婳還回來的書,便請她放回乙字號書架上。這是惠光書院的規矩,李清婳也不意外,點點頭答應了,便攜著賴舒玉的手往裏走。

賴舒玉還記得剛才的那一幕,忍不住嘀咕道:“婳婳你說,那位林公子到底為什麽要踢那個孩子啊,那孩子多可憐啊。”

“林夫子心太壞了。”李清婳一邊找著乙字號書架,一邊認真道。

“就是。”賴舒玉忽然看了李清婳一眼。她想問問林攬熙到底是不是為了她回的國子學府。不過賴舒玉覺得即使問了,婳婳也不知道。可能還會更害怕。

還是算了。徐銘洲已經夠讓她頭疼的了,還是別添亂了。

李清婳沒看見賴舒玉的神情,她正忙著在乙字號書架上找到戊列。

“婳婳。”賴舒玉忽然臉色一變。

“怎麽了?”

“點心吃多了。”賴舒玉有點不好意思。“你在這等我吧,我要去更衣,去更衣。”

李清婳無奈地搖搖頭,拜拜手道:“那你快去吧,我在這等你。”

賴舒玉沒等她說完話就已經跑開了。李清婳便又回過頭,蹲下身去找戊列。她一邊找還在一邊想方才被林攬熙踢了一腳的孩子,也不知道那孩子怎麽樣了。

“林夫子的心真是太壞了。”李清婳忍不住再次低聲感嘆。

然後,她就看見本該刻著戊字的地方被墨綠色的綢緞擋住。她擡起頭,一道慵懶的目光此刻正饜足地將她收在眼底。

李清婳吧一聲坐在了地上。

完了。

林攬熙都恨得咬牙切齒了,怎麽還多了一個背後說人壞話的毛病?可一瞧見李清婳那怯懦的模樣,加上水靈靈的一雙眼眸,登時什麽脾氣都發不出來了。

“起來。”林攬熙咬牙道。地上涼你不知道啊。

李清婳雙手拄著地面稍稍用力,起了身,卻是啪一聲又靠在了書架後頭的墻面上。本想往後躲來著,忘了後頭沒有路。

林攬熙看了看她沾了灰的十根纖纖手指,氣惱道:“你怕什麽。”

李清婳越害怕,聲音就越軟糯生嬌。“沒,沒什麽……問林夫子的安……”

她不說,林攬熙都忘了自己是個夫子。他清清喉嚨,又將衣袍抻平,重新看向李清婳道:“你方才說誰的心壞了?”

李清婳看著林攬熙微微上挑的眼尾,感覺到一陣缺氧,連話都說不出來了。

見她的臉頰紅得跟寶石一樣,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,林攬熙又急又氣,不由得湊過去半是解釋半是氣憤道:“那個孩子欺負別人,我才出手教訓一二。什麽就心壞了?我是那種莫名其妙欺負小孩子的人嗎?”

你不是嗎?李清婳想問。可他的聲音低啞,溫熱的氣息幾乎撲面而來,自己的一雙眼眸又被他的視線深深裹挾著,一點都動彈不得。她越發不自在,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。

……

林攬熙看著她滲出血絲的粉唇,心下一癢,趕緊往後退了一步,調整了呼吸道:“你為什麽不去上課?”

李清婳遲疑。

林攬熙便擺出夫子的架勢。“答夫子話。”

“我……”李清婳不太會撒謊,又出於對夫子的尊敬,便直言道:“表哥說不讓我去國子學府讀書了。”

聽見這個答案,林攬熙竟莫名平靜下來。至少,她不是為了躲著自己才不去的。他的心裏有些松快。

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漸漸消失。林攬熙稍稍往後退了一步,盡量不讓她的身子貼緊冰冷的墻面,而後方才悠悠然開口道:“李清婳,你這輩子原來是為了你表哥而活啊。”

“當然不是的。”李清婳下意識地反駁道。可她反駁完,便見林攬熙一雙魅惑的目光帶著審視意味地看向自己。

她垂下頭,鴉羽般的睫毛輕抖,貝齒卻漸漸從粉唇上松開。

見她放松下來,林攬熙越發沈穩,牽著小妖孽的思路繼續道:“那既然不是為了他而活,那就是為了自己而活了?”

李清婳乖乖點頭。

林攬熙笑笑,“如果只考慮自己,你想想你去國子學府為了什麽?”

似乎這一刻他真的像一個夫子。李清婳越發放松下來,認真答道:“我去國子學府是為了讀書的。我喜歡讀書。國子學府裏頭夫子講學另辟蹊徑,針砭時事,是惠光書院裏頭學不到的視野……”

林攬熙沒再說下去,只是靜靜聽著。這樣的時光彌足珍貴。林攬熙回頭想想,他從前竟很少與她這樣靜下心說說話。

唯一的那一次,還是在惠光書院餵魚的時候。

其實也不必林攬熙再說什麽。李清婳自己說完,便似乎明白了什麽。她的人生,從來不是為了徐銘洲而活。去國子學府讀書,雖說曾經是為了徐銘洲,但其實更多的也是為了自己。

她喜歡讀書。

想到這,李清婳的心情輕快了許多,覆擡眸看向林攬熙,見他俊美的臉龐上帶著難得的沈靜,一雙魅惑世人的雙眼也懶懶鎖在地面上。婳婳覺得可能他的心情也不好。

於是投桃報李地問道:“夫子今日分明有課,怎麽也沒去國子學府?”

因她關心自己,林攬熙的唇邊帶了絲雀躍。可又因她根本看不出自己的心意,林攬熙氣得咬咬牙。但那雙鹿眸眨巴眨巴的,林攬熙最後還是投了降,隨口編道:“有人說我的琴彈得不好。”

李清婳的眼神卻忽然變得認真起來。她看著林攬熙的雙眸,一字一句地用一口吳儂軟語道:“林夫子,您是我見過琴藝最為精湛的人。如果有誰覺得您不好,那一定是他不對。”

……

日光灑在厚重的書架上,青泥墻上只有疏落的光斑。她站在眼前,一襲桃暈錦衣,雙眸微微泛著同樣的嬌俏紅,眼裏濕漉漉的,一本正經地用世間最軟的一把嗓子誇自己好。

林攬熙不可把持地陷了進去。

他終於明白,那欺負黃豆芽的男孩說得沒錯。欺負就是喜歡。他從看見李清婳的第一眼,大概就喜歡上了。

哪怕此刻李清婳正在用眼裏的無辜與淡然告訴自己,她對自己毫無情愫。林攬熙覺得這也不要緊。對她,自己有的是耐心。

還有沖動。眼前的場景讓林攬熙覺得內心隱隱搏動著一股強烈的欲.望。那微微泛著血絲的粉唇,那濕漉漉的雙眼,那軟玉生香的人,都像美酒一樣吸引著自己。連日來的忙碌,奔波於學府與刑部之間的疲憊,似乎都已經被沖淡。

林攬熙不得不承認,她是解乏的良藥。

外頭不適時地傳來賴舒玉的聲音。林攬熙蹙蹙眉,身子立時離她遠了一些,又擡起胳膊擺擺手,用有些嘶啞的聲音道:“別哄我,走吧。”

再不走,他不知自己要做出什麽事來。

“林夫子,您的嗓子?”李清婳覺得不對勁,多問了一句。可一擡眸瞧上那雙魅惑而思.欲的眼神,她立刻就慌了,忙不疊福了一福,從他的身側逃開。

那小兔子一般機靈嬌俏的身影,讓身後的林攬熙啞然失笑。她這麽好,自己從前怎麽就沒發現呢。要是重頭來過,他定然不會像那個錦衣少年一樣,那麽欺負她了。

片刻後,林攬熙回了太子府,昌寧正候在門口。

小祖宗似有饜足的神情很是與往常不同,昌寧忍不住多看了幾眼。

“看什麽。”林攬熙顯然心情不錯。

昌寧如實道:“看您好像剛逮住老鼠的大貓。”

……

林攬熙一腳踹了上去。

昌寧習以為常地揉了揉並不太疼的屁股,雙肩一聳道:“爺,您得入宮一趟,陛下知道您今兒沒去授課,似乎不太高興。”

“授不授課跟他有什麽關子。老頭子大概是心疼李貴妃,打算問一問李家的事。”林攬熙懶懶換了一身衣裳。

“您通透。”昌寧附和道。

林攬熙這回沒罵他,反而想起李家這個案子。其實事情已經查得差不多了,但他不相信李家這麽幹凈。他想去太傅府親自看一眼。

可這個念頭一出,他又覺得不成。畢竟李清婳還不知自己的身份。說起這事來,他其實也很佩服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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